工作很久,才知道周老居然就住在离自己办公室两分钟就能走到的地方,也直到《静思录――周有光106岁自选集》出版,送样书、送稿费,才和老人有了更多的交往。每次老人都说“见到你很高兴”,初时以为客套,后来我发现老人谈兴真的很浓,慢慢就养成了去聊天的习惯。
周老聊天的开场白通常是:“好了,你现在可以说话了。”因为要先戴上助听器。除了耳朵,身体无大碍,读书写字,谈话会客,一如常人,对一百多岁的人来说,真是难得。周老却很谦虚,说:“不行了,老糊涂了,一百岁以后的事情,大部分都记不得了。”嗨,世上有几人能熬到说这话的资格呢?周老年轻时患肺疾,曾有算命先生说他活不过35岁。
老人最喜欢讲故事,尤其喜讲下面这个,连我都陪各路人马听过好几遍:实行配给制后,周老家因有两位保姆,粮票不够。有旁人指点:周老夫妇可去政协食堂吃饭,省下粮票给保姆。周老无奈,依计前往,问题果然解决。每次吃饭,均见一老先生亦来吃饭。仔细一看,原来是溥仪。每次讲到这里,周老都会率先笑起来:“哈哈,皇上家也没粮票啊。”
某年有关部门通知周老出国访问。周老说:我不去,我的西服都破了,没有衣服穿。有关部门说:马上做新的。周老很高兴,遂新装出访。回国后才知道,新衣服按规定要上缴,只好接着穿旧的。这事每次提起也是开心得不行。有一次,周老晚辈查阅国外资料,发现周老上世纪40年代曾和爱因斯坦见过两次面。遂吃惊发问: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从来没听您说过?周老答:“我没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啊!”言语之间掩不住孩子般的得意。
周老曾参与拟定《汉语拼音方案》。这也是周老津津乐道的:“你看,小保姆手机发短信,用的就是我的拼音。老伴90岁学电脑,也要先学拼音。”我趁机问了一个自己困惑多年的问题:“ü是我最喜欢的字母,一条小鱼两个泡泡,太可爱了。可是jqx小淘气见了鱼眼就挖去,为什么挖啊?留着多合适。”周老说:“为了写着方便。”也是,十几亿人学拼音,省下的小点点,就是恒河沙数。
我说:“我觉得字母比表意文字高级。”周老马上开始显摆自己的《世界文字发展史》,很得意地说:“这本书我写了40年。”我说:“搁现在,照您这种写法,副教授都评不上就该退休了。”翻着书里的鸟篆虫书,我问:“这些您都认识吗?”周老说:“写书的时候当然都认识,但现在,全忘了!”又说,“我给你讲个好玩的事情。玛雅文,我早就认出来了,也发表了文章。可是中华世纪坛前些年举办玛雅文化展,那么大的展览,就只把原文展出来,没有中文解释。我早就认出来了啊,他们不知道。哈哈!”然后就翻书,一个一个指给我看。好在玛雅文的常用词只有几百个,半小时也就看完了。嗯,以后可以吹牛,我也是学过玛雅文的人了。
某天忽然接到周老公子晓平先生电话,言近日流传周老若干言论,有些是老人说的,有些不是。老人无意成为问题人物,亦不主张暴力。媒体为求轰动效应,不惮乱写,可能会给出版者带来一些麻烦,特表歉意。我回答:多谢,目前尚无妨。周老言论无端遭人增饰,犹不忘体恤顾及出版者之处境,蔼然仁者之怀,令人感念。
周老的太太张允和于2002年8月去世,享年93岁。当时,我已经在他家楼前的办公室里坐班两年,近在咫尺,却无知无闻,缘悭一面。直到着手做周老的书,才逐渐接近。一天,周晓平先生随手送我一本书,说∶“这是妈妈的。”装帧设计都很精致的《曲终人不散》。说来惭愧,这还是我第一次全面阅读张先生的文字。果然闺秀,文笔和周老迥然不是一路。尤其《小丑》一篇,老人淡淡叙来,间以插科打诨,却看得我难过至极。
文章写某年的某个下午,家里忽然来了不速之客,搞外调。因为老太太对来客所询答以“不知道”,小将勒令∶“不许坐,站起来!”“给你五分钟,考虑考虑!”老太太只好从命,站立考虑。这样的情形,想来很多人的记忆里还都有残影……接下去老太太这样写道: “随后是抄家。外调人员走后,围观的半大孩子们一拥而入,打开小孙女的玩具橱,各取所需,一哄而散。踩倒了丝瓜架,踩坏了碧纱窗。忽然想起聂绀弩,他《题林冲题壁寄巴人》中有一联名句:男儿脸刻黄金印,一笑心轻白虎堂。一字一顿,字字千钧。”
张允和出身世家,年轻时曾伴周老环游世界。聂绀弩的人生经历更是风云变幻、云谲波诡。有这样阅历和眼界的老人,一金刚怒目,一菩萨低眉,在面对种种“又向荒唐演大荒”的闹剧时,却不约而同,不由自主,穿越时空,一笑莫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笑”!
上面的感想曾被我写成小文发表,发表后,也曾拿去向周老献宝。记得当时,还带了一摞要求签名的书。本来不忍心劳动老先生,晓平先生说:“没关系,签吧,正好活动活动手指。最高纪录有一次一连签了40本呢。”所以每次去,我都会给老先生带点小零活儿。
坐定以后,周老看了眼稿子,说:“先签字,好把书拿走,省得堆在桌子上。”签完,开始看稿。等他看完,我说:“我觉得张允和先生的文字,比您写得好看。”周老侧着耳朵听清楚以后,忽然开始大笑,说:“她写的是文学性的,好看。我的不是。”话锋一转,“你喜欢语言学吗?我可以把我的书送你。”然后打铃叫人送一本书进来,认认真真签好字,给了我。我赶紧接过来收好,我可不想告诉他,这已经是他送我的第三本一模一样的书了。一篇小稿,忽然就打开了周老的话匣子。“你知道我为什么搞经济吗?因为当时我的老师说,你周围的人全是搞文学的。搞得好的不得了。你再搞也超不过他们了,你不要搞文学了。文学搞得再好,也救不了中国。不能让中国富起来。一个国家,要是人人都是贾宝玉和林黛玉,国家就完了……你学经济吧。后来我去了美国。一看果然。美国的大学,要求学生,不能只读一个方向的书,文学书籍应该占多少比例,非文学书籍应该占多少……”
周老早年读书、留学日本,专业都是经济金融,然后一直在银行工作,曾派驻纽约、伦敦。他搞经济搞到一半,1955年忽然改行,去做文字改革、汉语拼音。这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周老喜欢说一句话:“温故知新。”他温的那个“故”,比别人的“新”,都不知要长多少。忽然想,如果夕阳西下时分,周老偶尔回忆往事,首先会想起哪一段呢?30年代?50年代?70年代?周老还有句名言:“人生是场马拉松,不必在乎一时之长短。”让我非常信服,而且受益匪浅。不过我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首先,如何才能把自己的人生变成马拉松,而不是短跑。
古人言:“至化无方,至德有光。”就在这些随随便便的聊天里,我已如坐春风受益良多。曾有一位朋友问周老:您的名字是源于《圣经》的创世纪吗?周老答:“不是,中国古人也有叫这个名字的,比如归有光。”虽曾求学日本,任职美国,怀抱种种欧风美雨,但我经常会想,中国古代的士大夫,大概也是这个样子。
2014年元旦前后,老人感冒住院,逐渐减少会客。今年元旦后,已经110岁的周老,身体依然康健,足以令人欣慰。1月下旬,却忽然传来周老哲嗣晓平辞世的消息,真是令人难过。经晓平先生之手,我与周老签过好几份出版合同,但由于我的磨蹭,至今仍有两种未见样书。曲未终,人已散。因为经常去周老家,遇到晓平先生的次数很多。每个周末,当时已届八十高龄的晓平先生,都要坐地铁,从中关村赶到朝阳门附近,来看父亲。有一次,周老指着晓平先生说:“他当我的儿子,真是倒霉啊。别人八十岁已经是老人了,可因为我还活着,他只能当孩子。大家也都拿他当孩子。”举座大笑。我当时签了周老一本书,张允和先生一本书,转头跟晓平先生说:“您也给我们写点东西吧。”晓平先生大笑,说:“我不会呀!”至今思之,如在目前。
(作者:廉萍 人民文学出版社编审,周有光《静思录》责编)
北京3月13日电 (记者黄维)为更好地保护北京传统手工艺文化,让出现传承困难的手工艺项目得到延续发展,由北京文化艺术基金提供支持,北京联合大学艺术学院联合北京市西城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共同主办的
北京3月6日电 2017年2月28日上午,中国儿艺今年首部新戏《李尔王》在四楼会议室正式召开建组会,中国儿艺院长尹晓东,党委书记雷喜宁,副院长冯俐、闪增宏,党委副书记兼副院长杨帆和《李尔王》全体主创
北京3月1日电 中国文联第十届全国委员会第二次会议2月27日至28日在京召开。会议深入学习贯彻党的十八大和十八届三中、四中、五中、六中全会精神,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和中国文联、中
北京2月28日电 近年来,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秽色情信息向新技术领域蔓延,利用网盘、网络直播、VR(虚拟现实)产品等新应用传播秽色情信息的现象增多,社会反映强烈。对此,全国“扫黄打非”办公室及时部署
对于中国人来说,吃饭不仅是为了果腹,也是一种生活方式,体现着生活智慧和生命尊严 生活的乐趣可以有千万种,而对于很多像我一样的90后来说,美食是生命中一抹别样的色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参与到中央电视台《
所有关注第89届奥斯卡的人都知道了,《爱乐之城》已经拿到手的“最佳影片”丢了,用一句俗话形容,“煮熟的鸭子又飞了”。颁奖嘉宾说拿错了信封,真正应该得奖的是《月光男孩》,《爱乐之城》的导演达米恩・查泽雷
“今天是我们抓住传统文化的最后一个机会!”著名文化学者、作家冯骥才曾发出呼喊。从古至今,传统文化皆以有形或无形的姿态存在于我们的生活当中,一笔一划皆文化,一字一句皆乡愁,一砖一瓦皆记忆。但同时,它们又
北京2月27日电 (记者黄维)今天,已故国画大师、“长安画派”领军人物石鲁的412件书画作品,由其家属捐赠给国家博物馆。2012年8月,石鲁先生的夫人闵力生女士带领全体子女,决定分批将珍藏的先生遗作